听老人们讲过这样一段往事:
因为爸爸那时常爱穿便服,人们都觉得爸爸随和,有的战士看爸爸身材高大、魁梧、有力气,又不认识他,便认为爸爸是个老百姓,是个民夫。一次行军,他走在战士们中间,有一个战士走累了,就对爸爸说:“你帮我扛会儿枪吧!”爸爸冲他笑笑答应了。把战士的枪扛在自己的肩上,继续拉着家常话。于是,别的战士看到了,也让他帮忙扛枪。这个刚把枪拿走,另一个又把枪递过来。这样战士们可以轮班歇了,可爸爸却没有空歇的机会。他给这个扛一阵子,又替那个背一会儿,没完没了,实在太累了。
爸爸不急不躁,便笑眯眯地对总是让他扛枪的战士说:“我扛了好几天了。今天你们连长让我休息嘛!”一听这话,他们便不再说什么,也不再让爸爸替他们扛枪了。
当战士知道爸爸是毛委员时,都惊奇地说:“原来他是毛委员啊!毛委员还帮我背过枪哩!”
他不摆伟人的架子,这正展示了伟人平等待人的作风。
1927年11月中旬在第二次攻打茶陵时,爸爸的脚伤还没有好,肿得走路都很不方便,甭说行军打仗了。他又总不能这样告诉大家:我脚有伤行走不便,这次就不去了。于是爸爸以风趣惋惜的口吻说:“本来嘛,我想和你们一起去,我这个人是革命的,可是(爸爸指着受伤的脚)我这个脚不大革命,至今它还不听我的指挥呢。”一句话,逗得大家笑起来了,这也就取得了大家的赞同和谅解。
爸爸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,是一个很喜欢说说笑笑的乐观的人,也是一个很善于在说笑声中把工作做到家的人。
爸爸说笑话人们爱听,爸爸批评起人来,也同样有他的独到之处。
批评人的事,一般人都不爱干,因为谁都知道这被人们看作是得罪人的事,可有时又不能不干。可我爸爸批评起人来,都使人感到声声入耳,亲切受听。
在井冈山时期,红四军每到一地,都要宣传群众,动员群众,组织群众。除了讲话作报告外,更多的宣传方式是演节目,还到处写标语、口号。
有一次,爸爸看到墙壁上写着一条大标语:“打倒帝国主义”。爸爸看完后禁不住地笑了起来,他指着其中“倒”字说:“你们看看,这个帝国主义用不着打它就自己倒了,它缺了一条腿呀!”大家听了仔细一看,原来是“倒”字两竖少了一竖。那写标语的同志不好意思地笑笑说:“我写错了。”急忙把字改正过来,还做了自我批评。
爸爸说:“这就对头了。帝国主义和反动派,都不是那么好打的嘛,我们必须认真地打,它才能倒哩。”
也有人这样说我的爸爸,说我爸爸一生从不认错,我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全面。
我叔叔毛泽覃曾经与爸爸有过争吵。叔叔说,这是共产党内,不是毛家祠堂,我要党章,不要家法。后来,爸爸就觉得自己做错了,认为叔叔批评得对,就向叔叔认错道歉。
1944年9月24日,爸爸在延安大学开学典礼上讲话时,提到1943年审查干部工作中出现的错误,说:“今天要行个脱帽礼,脱去给人戴错的帽子。共产党办事,不明白的时候是会犯错误的,明白了以后错误就要改正,这样做才是正确的。”
爸爸的话是实在的,是中肯的。
事隔不到一年,也就是1945年2月25日。爸爸在给党校五部、六部的同志讲《时局问题及其他》时,又一次提到过去审查干部中曾出现的错误。
他说:“党校就犯了许多错误,谁负责?我负责,因为我是党校的校长。整个延安犯了许多错误,谁负责?我负责,因为发号施令的是我。别的地方搞错了,谁负责?也是我负责,因为发号施令的也是我。”
他自己首先承担了责任,并当场向在审查干部工作中受到冤枉的同志赔礼道歉。爸爸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样,立正,面向大家,把右手举到帽檐,向被戴错了“帽子”的同志敬礼说:“现在我把帽子给你拿下来,赔一个不是。你应该采取何种态度呢?你应该还我一个礼吧!现在我向你敬礼,你不还礼,我的手放不下来。”几句肺腑之言,使在场的同志们很激动,也很受感动,有的由衷地笑了,有的落下了眼泪。
爸爸见同志们高兴了,就又微笑着说道:你们该给我还个礼吧!你们不还礼,我这个手还是放不下来哟!
几句话,使在场的同志们也纷纷举起右手向爸爸还礼了。这是多么感人的场面啊!就这样,一个敬礼,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还礼,使共产党的领袖与干部的心贴得更紧了。
爸爸也很激动,他放下手,又继续向同志们说:“我说,在审查干部工作中,对被搞错了的人承认错误,赔一个不是,这是我们的进步,是我们全党的一个进步。”
“我们对人民讲的话,作出的决议案,制定的这样那样的政策,都是这样,凡是搞错的,都要修正,赔一个不是,老老实实地赔不是。我们要有这样的态度,这叫做什么态度?自我批评的态度。”
爸爸的自我批评,是洒向同志间的一片真情。爸爸的自我批评,在幽默中寓着坦诚,在坦诚中又寓着真情!这才是战友之情,这才是人间最伟大、最珍贵的!
我想起了爸爸讲过的一件事:
有一次,爸爸带着小部队行军。南方的天气,说晴,天气晴朗朗的;说下雨,就是哗哗的一阵子。爸爸要是看起书来,就什么也不想,也不顾,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了。他专心读书,忘掉了一切。
爸爸在行军中边走边看起书来。这时,天下起小雨来。爸爸用右手遮住头,还是边走边看书。这时候,一个战士看到爸爸没有戴斗笠,就赶紧跑到爸爸的身边说:“报告毛委员,天下雨了,为什么您不戴斗笠?”
“请你替我到群众家买一个。”爸爸眼睛连书都没有离开,看都没有看那战士一眼就脱口而出。
“毛委员,你背上不是有个斗笠吗?”那战士又提醒爸爸说。
“我忘了。”爸爸这时才两眼离开书,笑着对战士说。
我想,爸爸所以给我讲这段事,就是教育我干事要专心。爸爸的博学多才,不是一日之功,是在长期的学习中积累起来的。知识的积累,对我们年轻人来讲,更显得重要了。
爸爸酷爱读书。读起书来,简直入迷。
我记得,爸爸的卫士曾经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:
1952年到山东视察时,爸爸坐在专列上,全神贯注地读着一本小说。直到深夜一点钟了,卫士给爸爸端来一碗面条,爸爸却视而不见,仍在看书。卫士把碗摆在爸爸面前,又把筷子放在爸爸的右手里。爸爸眼光只顾盯着书,筷子插在碗里不动,左手按着厚厚的书还在专心致志地读。读到要翻页时,卫士提醒说:“主席,吃完再看吧!面条都放凉了。”
爸爸却根本没听见,还在继续翻看着。
“主席,要不……再给您热热去?”卫士伸手准备去端碗。
“嗯。不要。”爸爸说着,嘴慢慢靠近碗边,眼睛却始终盯在书上,呼噜一声,一筷子面条吃进嘴里。恰恰在这时,有几个字因为靠近书脊看不到,爸爸就用左手一边握书一边让书展开些,这一动作卫士看在了眼里,就上前帮忙。噢,爸爸看的原来是作家周立波的名著《暴风骤雨》。
爸爸不仅爱读书还爱书。早在井冈山和长征路上,每打下一个地方,他就让战士为他搜集书,然后带上。
1947年3月31日,爸爸离开陕西省清涧县枣林沟开始向子洲县高家塔转移。这一天国民党的先头部队离爸爸他们的住地只有十里地了。
爸爸像每次转移时那样,卫士们除了护卫爸爸外,还将两箱子书抱出来。爸爸看着这重重的两箱子书,有些为难了,他对一位警卫员说:“你是本地人,我想请你办一件事。”
“主席,您只管吩咐!”警卫员说。
“我有几箱子书能放到你家里吗?”
“能!没问题。”警卫员说。
“对家里人不会有妨碍吧?如果,万一那个,会不会受牵连?”爸爸望着警卫员说。
“主席请放心。我家离公路很远,就是万一那个,家里人也不会害怕。”
“那就请你跑一趟吧!”爸爸望着他说。
凡跟随过爸爸的人都知道,爸爸非常喜欢看书学习,就是在长征途中爬雪山过草地时,扔掉了被褥衣物,也舍不得扔掉一本书。
爸爸有个习惯,看书时,把毯子搭在床栏上,下面就塞上个枕头,然后就靠在上面办公批文件。多数时间是看书。
这样看书看得时间长了,后脑勺在床栏上,压出一条深深的沟来。
后来,宋庆龄知道爸爸这个习惯后,送给爸爸一只挺高级的大枕头。爸爸对宋庆龄非常尊敬,礼物是收下了,但爸爸说:“我习惯了,不想变了。”结果大枕头被送进仓库了,爸爸还是把毯子搭在床栏上,下面还是塞上了白布荞麦皮枕头。
就是在爸爸生命的最后几年里,爸爸的心脏、肺、腿部都已不大方便,走路需要有人搀扶。爸爸最喜欢的游泳活动,绝对不能进行了。只有书,始终是爸爸的最好的伙伴。
在爸爸的卧室、客厅……凡是有个地方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。当爸爸卧床不起的时候,就是躺在床上,还是要看书。
为了方便,爸爸让人给准备了两副眼镜:一副眼镜没有左腿,一副眼镜没有右腿,这是为了在两边侧身躺时使用。
书,成了爸爸生命的一部分。
小字书看不清了,就看大字书,没有大字书,就干脆拿着放大镜看。有一次,爸爸发烧烧得很厉害,两天都不大吃东西,却没有丢掉书,仍然躺在床上看书。
1975年8月,爸爸做了白内障手术。自己看书不行了,爸爸就让身边的工作人员读给他听,当病情刚有好转,爸爸又要照常看书了。为保证爸爸眼睛能够很快地恢复,医务人员规定每天只准爸爸看十五至三十分钟的文件或书。爸爸答应得满好,但只要书一到手,拿起来就不会轻易放下。有时,爸爸见医生来了,就急急忙忙把书藏在被子里,闭着眼睛假装休息。等医生一走,爸爸就拿出书继续读起来。
工作人员都知道,爸爸直到心脏停止跳动前的几个小时,还在示意工作人员给他读鲁迅的著作。当爸爸听到满意的内容时,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。